第94章 茶根深(第2页)
晒谷场听证会吵到月偏西。茶商举着辐射报告叫嚣:"茶树变异危害生态!"道夫突然扒开衣襟,胸口的青龙纹游动起来,鳞片开合间掉出百颗茶籽。阿梨俯身去拾,发辫扫过道夫渗血的膝头,茶籽遇血生须扎根,在水泥缝里蔓成青网。
晨光染亮茶山时,省专家车队碾着茶苗进村。道夫倚着半坍的祠堂墙,看阿梨给新栽的茶秧浇水。少女弯腰时银锁滑出衣领,"茶"字沾了泥水,在曦光里亮得像泪。
"给。"道夫突然递过红绳串的脐带夹。阿梨指尖触到铁锈,夹片纹路化作茶脉烙进掌心。少女吃痛缩手,道夫慌忙来抓——两副茶脉纹相触那刻,晒谷场所有裂缝里的茶苗暴长三尺,青叶托着露珠,映出专家俯身取样时惊愕的倒影。
残阳熔金时分,道夫在灶膛煨蜂蛹。阿梨借着火光补他挂烂的蓝布褂,针尖挑开后背破口,棉絮里掉出张糖纸——印着富士山图案的玻璃纸,与婆婆笔记里夹的那张严丝合缝。
"林溪给的..."少年将糖纸按进火炭。青烟腾起凝成少女虚影,枯指点着断梁处的蜂巢。阿梨腕间菌丝垂落沾地,新坍的墙缝里钻出并蒂茶花,一朵瓣刻"山"字,一朵蕊藏"茶"纹,在穿堂风里厮磨着点头。蜂群忽从断梁涌出,绕着并蒂花旋成金环,振翅声里混着三十年前婆婆哼唱的采茶谣。
小暑刚过,晒谷场的水泥缝里钻出狗尾巴草,细长的草穗勾着露水,在晨光里颤巍巍地晃。茶阿梨蹲在祠堂废墟上分拣瓦砾,青灰的断砖烫手,指腹抹开浮灰,底下竟沁出光绪年间的茶契朱砂印。山道夫在南坡新垦的荒地上抡镐头,汗珠子砸进土里,胸口那幅茶脉图遇着湿气便游走起来,青金色的纹路顺着锁骨爬上脖颈,在喉结下方盘成个花苞状的结。
草棚是临时搭在雷劈木下的。道夫爷爷咳喘着编竹篾,篾条刮过膝头旧疤,带出几缕荧蓝菌丝。阿梨端药碗过来时,老人枯指突然攥住她腕子:“月珍的梳妆匣...埋在灶膛第三块砖下。”少女腕间银锁片“茶”字突地发烫,锁链烙得皮肉滋响。
推土机又来了,这回带着地质钻探仪。茶商指使工人往雷劈木根上缠钢索:“移栽到茶博馆当镇馆宝!”道夫横着药锄挡在树前,锄尖沾的新泥还带着草腥。工头抡起铁棍砸向少年膝弯,道夫踉跄跪地时,胸口茶脉图暴凸如浮雕,青筋般的纹路骤然缠住铁棍——那钢条竟如朽木般碎成铁屑。
暴雨是半夜压下来的。阿梨举着油毡布遮草棚漏雨,道夫在棚角煨药罐。火光跳见他后背新添的淤伤,紫黑印子盘踞在腰窝,恰似茶枝分杈的纹路。“转过来。”阿梨蘸着药膏的手悬在半空。道夫脊梁僵了僵,汗湿的蓝布衫黏在伤处,撕开时带起皮肉,血珠滚进火堆“嗤”地腾起青烟。少女指尖抹药划过淤伤,少年肩胛骨猛地收紧,草棚里只剩雨打油毡的闷响。
祠堂地基开挖那日,掘出半截青石碑。省专家刷净“昭和十六年制”的日文,底下中文竟刻着“山守林监造”。道夫突然扒开衣襟扑上碑面,胸口茶脉图烙进石纹,碑身“咔”地裂开,裸出里头裹油布的信封——婆婆的东京茶学所毕业证上,配偶栏“程大勇”三字被血指印抹去半边。
王金宝娘送来腌杨梅,陶坛启封窜出酸气。“月珍怀双胞胎时...就馋这口。”老婆子枯指点着道夫胸口的茶脉图,“你爹当年往茶脉眼灌毒水,她拼死护住东边的脉根...”话尾被推土机轰鸣吞没,道夫手里杨梅核捏得爆浆,紫红汁液顺腕流下,在碑面漫成光绪年茶契的骑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