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第3页)

她最想要的,早就不是成为神水宫宫主之下最厉害的那个人,而是希望成为水母阴姬最喜爱的那个人。

宫南燕清楚这个心愿不可能达成,她永远比不过司徒静。

在水母阴姬心里,属下兼情人怎么可能越过亲生女儿。

神水宫禁止男人入内。

世人皆以为水母阴姬定下这条规矩,是她无情无欲所致。

真相却是神水宫宫主喜欢的是同性,偏又产下亲生女儿司徒静。

隐秘,这是绝对不可外泄的隐秘,一个连司徒静本人也不清楚的隐秘。

世上唯有三人知情。

司徒静的生父、水母阴姬,还有就是从水母阴姬的弟子变为属下又变为情人的宫南燕。

宫南燕不知自己是幸运或是悲哀。

掌握隐秘是亲密关系的证明吗?

为何她又渴望水母阴姬给出更多,她想要平等以待,想要唯一的爱。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宫南燕有意在水母阴姬面前夸大这个任务的困难性,“将炎飙带回辽东,恐怕需要多费时日。”

不是胡编乱造,而是有理有据。

“上个月,楚留香歼灭黄海海盗史天王一事传回中原。江湖人才知道凉雾是有意维护香帅的隐秘行动,她故意作伪证,说香帅远赴西域。如今,楚留香没有回太湖船上,尚不知去了何处。”

“去年末,武当爆出了木道人就是幽灵山庄创建者「老刀把子」。

陆小凤本是为了躲避青衣楼残部追杀,误入幽灵山庄,这叫他倒霉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小凤揭穿了木道人夺权武当的阴谋。木道人被杀后,幽灵山庄溃散。

那些本该死去的江湖公敌重新暴露于天下。那群人扬言要取陆小凤小命,叫他又开始了大逃亡。”

陆小凤用事实证明,「老倒霉蛋」非他莫属。

这两年一直走背字,他不是在被人追杀的路上,就是撞到新麻烦揭破秘密,喜提下一波的追杀。

宫南燕:“如今要找到楚留香与陆小凤都不容易。想从他们口中去获知炎飙的去向,再将人带到辽东,一来一回估测要一年。”

一年之久,你不会想我吗?

宫南燕没有把话问出口,好似公事公办地讲说明。

水母阴姬只问:“还要我提醒你怎么找人?”

宫南燕心凉了一截,这是重点吗?

却只敢说,“属下不解,请宫主示下。”

水母阴姬:“你都说了,凉雾为保证楚留香顺利除去海盗,故意为他的行踪做伪证。

现在楚留香顺利归来,必会去找凉雾道谢,这不就是他的去向。”

她又说,“哪有麻烦哪里有陆小凤,你就往麻烦多的地方找,总能找到陆小凤。”

“宫主所言甚是。”

宫南燕一脸谨遵指示的模样,“属下立刻出宫,必将炎飙带回。”

宫南燕调头就走,走得仿佛没有一丝不舍。

水母阴姬却又补了一句,“带上天一神水。江湖多险,该用则用,你要注意安全。”

宫南燕脚步猛地一顿。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就让她被浓郁悲哀覆盖的心又动了,似被浸润到温柔的泉水中。

她把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敢回头。

如果回头,能看到水母阴姬对她的怜惜关心吗?

即便能看到,这就是令她满意的爱吗?

“宫主也保重。”

宫南燕只留下这一句,终究没有回头,快步走出水母阴姬的房间。

水母阴姬望着房门被从外关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而是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

她面无表情地开启机关,从暗道离开神水宫,来到位于半山腰的一间菩提庵外。

菩提庵很小,小到只有一位尼姑看守。

尼姑形如枯槁,身着青衣。

她的脚上锁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没入了黄色帷幔。

“青衣。”

水母阴姬进入菩提庵,念出了尼姑的名字,这也是她大徒弟的名字。

昔年,神水宫的首徒青衣,明艳动人。

如今,三十多的青衣尼姑却是白发老妪的模样,更是又聋又哑。

青衣尼背对大门,形似磐石地坐在蒲团,对来者毫无回应。

水母阴姬朝前跨出一步。这次,故意制造了震动。

青衣尼回头。

见到来者是谁,有一瞬错愕,又是极快地恢复平静。

青衣尼起身,双手合十行礼。

取纸笔,写到

:「施主所来何事?」

水母阴姬的眼神定在了“施主”一词上。

自从十年前青衣自囚菩提庵,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再也不认她这个师父,只称呼施主了。

水母阴姬拿起笔,写下问题,「最近司徒静来过吗?」

青衣尼疑惑地摇头,「没有。施主何出此问?」

水母阴姬:「十年前他随身携带的那面镜子,被司徒静带走了。」

青衣尼见状,握笔的手一颤,一团墨水落在了纸上。

她再落笔时又快又急:

「当年,您验过他的所有物品,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自从避居菩提庵,十年来,他一直未能恢复如初。镜子之事与我等无关,这里什么变化都没有。」

水母阴姬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徒弟。

青衣的面目全非,皆因他而起,如今还对他颇为维护。

“值得吗?”

水母阴姬开口问了,没有听到回答。

青衣是听不到,所以不回答吗?

还是能猜到她在问什么,却不想回答呢?

答案,其实早就在那里。

水母阴姬最后在纸上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随即,水母阴姬猛地一挥衣袖。

风起,吹起了黄色的帷幔。

那个“他”就在帷幔之后。

锁住青衣右脚的长长锁链,另一头也锁住了他。

当帷幔被吹起,露出了他的模样。

乍看是一个男人,细看却又不像人类。

他满脸黑毛,目光无神。

那两只手不能称作手,分明是野兽的爪子。指甲异常锋利,会毫不留情地扎穿人类的咽喉。1

*

*

云南,大理四季如春。

五月二十二日,柳不度与凉雾从段氏王宫取回寄存的行李。

两人就此暂别。

一个往东南,出海回家处理积压的事务。

另一个找镖局把大包云南特产寄回江南,然后就要往西北去边塞。

“凉教主,请稍等。”

带刀侍卫焦暖快步疾奔向北城门,喊住凉雾,“主上有急事询您协商,您能否迟行一日?”

凉雾认得焦暖,他是段智兴的徒弟之一。

昨天她去王宫拿行李,段智兴没有留客,能有什么突发急事?

该不是麻衣教有谁以大理王宫为赌注,要玩奇奇怪怪的游戏吧?

凉雾问:“你可知何事?”

焦暖说:“卑职不清楚内情,只知道三刻钟前终南山来人了,事关全真教。”

原来是全真教。

凉雾偷偷松了一口气,不是麻衣教搞事就好。“走吧,我随你去王宫问清始末。”

“有劳您辛苦一趟。”

焦暖庆幸自己速度不慢,找到了这位得力帮手。

此次全真教的事情恐怕很棘手,否则也不会是那位前来大理报信。

就听凉雾问了:“全真教的哪位来报信了?”

凉雾记得清楚,年初周伯通购买阴阳合欢散闹出乱子。

后来,她奔赴云岭,还不知后续如何了。

周伯通被关小黑屋了吗?

刘贵妃又怎么样了?段智兴与她和好如初,还是将人逐出王宫了?

昨天,凉雾没当面向段智兴八卦他的私事。

今天,听得全真教一词,又叫人吃瓜心起了。

焦暖却道:“来的不是全真弟子,而是古墓派的林掌门。”

凉雾没听过,“是我孤陋寡闻了,古墓派驻地何处?”

“与全真教一样,都在终南山。”

焦暖说,“古墓派避世不出,林掌门尚未收徒,江湖上罕有相关消息。林掌门,名朝英。据说她与王真人曾经是挚友,武功更在王真人之上。”

凉雾眨眨眼。“曾经”,这个词用的耐人寻味。

“如今呢?两个门派相邻而居,关系好吗?”

焦暖苦笑摇头,“卑职真的不清楚,至少没听说两派打起来。”

不多时,抵达王宫御书房。

凉雾见到了林朝英。

女人长相柔美,秀眉入鬓。

她的眼角眉梢却有一股肃杀之气。令人瞧不见一丝柔和,只觉望而生畏之势。

段智兴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他对凉雾直言请求,“凉教主,此乃不情之请。能否请你与柳侠士与我们同去全真教,给王真人看病呢?”

凉雾惊讶,王重阳病了?

是什么病又病到什么程度,居然不是他的徒弟来大理请求支援,而要昔日挚友跑一趟?

凉雾:“柳不度恐怕去不成。今早天亮他就出城了,我不清楚他具体往哪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能叫他走很远了。”

她也直接问:“王真人出什么事了?我对医术远不如你精通,我去全真教能帮上什么忙?”

段智兴:“凉教主谦虚了,你见多识广,瞧见的古怪现象比我要多得多。”

这不是硬夸,而是事实。

从麻衣教到长春谷,都是古怪里的古怪。凉雾能被选为教主,必有过人之处。

段智兴又道,“四天前,重阳兄突然昏迷不醒,他的徒弟们都查不出所以然。后来请林掌门去一查究竟,但也查不出病因,没有内伤也不似中毒,就是醒不来。”

凉雾抓到了关键。

王重阳是四天前昏迷,而终南山远在陕西秦岭。

林朝英必须不眠不休,以绝顶轻功直奔云南大理,她才能在此时此地向段氏求医。

这是什么样的情义?

说是普通邻居,这话用去骗鬼,鬼也不信。

凉雾隐隐感到了前方有一口大瓜等着她。

“竟是如此,确实古怪。”

凉雾一本正经地问,“此事,周伯通怎么说呢?”

“上次,他在大理买了阴阳合欢散,计划给师兄使用,你成功地制止他了吗?这回该不是他又别出心裁,给师兄上强度了吧?”

凉雾抛出疑惑,等待尝一口大瓜。

反正可以确定一件事,与王重阳相隔万里,导致他昏迷的真凶绝不可能是自己。

林朝英蹙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你说的阴阳合欢散,是那个消失多年的毒性春.药?周伯通要给王重阳用?”

凉雾点头。

林朝英看向段智兴,“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没提过。”

段智兴暗道不妙,这要他怎么解释?

说周伯通买药,是测试你在王重阳心底究竟有几分重要?可以是帮你们了断孽缘,也可以是帮你们再续前缘。

王重阳与林朝英的感情纠葛之深,事到如今,说爱反而恨更深,说不爱倒是怨更重。

剪不断,理还乱。他是王重阳的朋友,但也无法一味向着朋友,说这不是王重阳的错。

段智兴一个头两个大。

他招谁惹谁了?这种难解的麻烦怎么都找他问呢?

别把他当做同谋,他明明也是春.药事件的受害人啊!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师兄,有妖怪!

第五十八章

有的问题难以回答,也总要有人解答。

段智兴硬着头皮答了,“三月末,我收到重阳兄的回信,说是及时逮住周伯通。没叫他胡乱下药成功。

罚他被关禁闭三年,每日誊抄经文六个时辰。对于好动的人来说,这个惩罚非常痛苦。”

他未免林朝英追问,索性抢在前面说,“周伯通计划下阴阳合欢散,也没有坏心思,只为助重阳兄在武学心境上更进一步。”

别问什么春/药为何能提升王重阳的心境。

这话题不适合他来聊,要问就当面去问王重阳。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段智兴掰回正题,“这次重阳兄的突发疾病应该与周伯通无关,他之前一直被关禁闭。”

段智兴又反问林朝英,“你去全真教时,不也见到了周伯通。他藏不住情绪,可有表现得异常?”

林朝英摇头,“周伯通很是心焦,但没有自责负罪的情绪。”

林朝英又为凉雾

讲述了一遍事发经过。

四天前,五月十八的上午。

王重阳照常考核了徒弟们的课业,随后八人一起进餐。

当时一切正常。

午餐后,他独自前往书房休息。

按照当日行程,之后要去大殿为教内众弟子讲经,但他没有准时出现。

全真教建立后,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王重阳很守时,如遇临时变更计划,都会提前通知。

大徒弟马钰察觉异样。

他敲门不得回应,但从窗口发现王重阳侧倒在书房的地上。

“马钰第一个给王重阳检查了身体。全真七子里以他最擅长内力,但没查出所以然。

他叫来了医术最好的孙不二,也没能验出王重阳有中毒迹象。”

随后,其余五位徒弟也设法查找王重阳的病因所在,皆是毫无头绪。

只能把被关禁闭的周伯通放出来了。这位师叔行事不靠谱,在武学上的天赋倒是很高。

周伯通试图运功唤醒王重阳,可也失败了。

为了救人,他也不管全真教门下不得进入古墓的规矩。

反正违规的事情做多了,虱子多了不痒,把林朝英给成功召唤出来了。

林朝英:“我去了全真教,不只查了王重阳脉象,也查了他病发现场的情况,皆是一无所获。”

“他昏迷时是正午。书房开着窗户,屋内物品整整齐齐。午饭后,不时有全真教弟子在户外走动,没人发现入侵者出没,也没听到异响。”

换句话说,如果王重阳是被谁攻击导致昏迷,凶手的武功造诣不似人间所有,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作案。

凉雾问:“王真人当时在看什么书呢?有没有研究奇怪的武功?”

林朝英:“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抱朴子》。我翻过了,书上没有新写的注释或感悟。”

这是道家的经典典籍。

凉雾也读过,是东晋的葛洪编著。

王重阳作为道门中人,不可能是第一遍阅读。这本书能叫他突然昏迷吗?

“此事确实诡异。”

凉雾同意了一起去终南山瞧个究竟,“明早出发吧。林掌门今夜好好休息一晚。”

林朝英却是摇头,“只要两位有空,我随时可以走。”

凉雾心底震惊。

不是吧?姐姐,你极限赶路四天四夜,不歇一晚就要重复一遍来路的极限操作?

林朝英脸色淡淡,似乎不是因为担忧王重阳而殚精竭力。

“早一天治好他,也是早一日还清当年他的救命之恩。”

凉雾听出来了,其中必有故事。

她好奇,但见当事人没有多提的兴致,也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追问。

凉雾:“我随时能走。”

林朝英:“多谢仗义相助。此事,我古墓派承情了。”

“给我半天时间安排好大理诸事。”

段智兴无法说走就走,“黄昏时分,吃了晚饭,我们就赶路。”

他劝林朝英多少歇一口气,“这几个时辰,你好好休息,重阳兄不会希望你累病的。让朱子柳带路,送你去别院歇脚。”

“我不希望王重阳做的事,他不是每一件都做了。”

林朝英怼了这一句,到底没有为两人的私人恩怨迁怒段智兴。“谢了,以后有事招呼一声。”

凉雾目送林朝英离开,随即将八卦的目光投向了眼前唯一的知情者。

段智兴被看得背脊发凉,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要与人讨论这些事。

凉雾说得义正辞严,“我第一次去终南山,不想得罪了山上两大门派。还请皇爷不吝赐教,告知我全真教与古墓派有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段智兴听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作为求人帮忙的一方,如果不说反而像是故意坑人。

“重阳兄与林掌门的私事,我也不好多谈。”

他赶快定调,真的只能说一点点,避免凉雾两眼一抹黑地介入其中。

“两人都三十七八了,相识于二十年前。年少结伴闯荡江湖,更是一同抗击尧朝边疆叛乱。是意气相投又志同道合,但也不免年轻气盛,互争高低。”

“数年后,边关之乱被平定。两人前往终南山,王重阳准备创立全真教,而林掌门对开宗立派的兴趣不大。古墓是重阳兄修的,重阳宫的建造也有林掌门的参与。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段智兴说到此处,停顿下来。

正因为王林二人的关系之亲近,后来发生的事情叫他觉得难以理喻。

他道:“两人却在一场比试后断了往来。”

“什么比试?”

凉雾猜测,“不顾生死的大决战?”

段智兴摇头,“不,那场比试就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是在一块大石上写字,比谁的指力更深。林掌门更胜一筹。”

凉雾:“以前两人也一直比试吧?王真人没有输过吗?”

段智兴再次摇头,“以往比试,重阳兄也是输赢参半。刀光剑影,就连打伤对方的情况也有发生过。

如果说是重阳兄觉得输了有失颜面,也不必等到那天再发作。我也颇为不解,曾经问过重阳兄。他避而不谈,只说从今往后一心向道,不沾情缘。”

凉雾忍不住吐槽:“早前怎么不说呢?全真教的门规再怎么严苛,还不是王重阳本人定的。我记得全真七子里有一对夫妻,是谁来着?”

段智兴:“是马钰与孙不二。”

当时,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王、林两人绝非单纯的朋友,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后来,段智兴大致琢磨出了王重阳为什么不愿与林朝英更进一步。

不是王重阳断情绝爱,而是当年他有过不去的心魔。

有的坎,越拖越险,哪怕后来主观上想要过去,小坎也成了天堑。

对于朋友隐秘的心思,就不在背后议论了。

段智兴:“情况大体如此。在那之后,同在一座山头的两人不再往来。粗略估算,也有八年多了。

全真教只有一条教规是针对古墓派的,不许教内任何人靠近古墓派。”

凉雾缓缓点头,“我懂了。”

段智兴忍住了,没问她懂了什么。

凉雾只追问一个细节,“刚才林掌门说王真人对她的救命之恩,那是指什么?”

段智兴:“两人相互帮助的次数不计其数,哪一次的救命之恩早就分不清楚了。我倒是听过一件事,林掌门十年前受过非常严重的内伤,濒临死亡,当时没查到谁出的手。”

“重阳兄远赴极北的苦寒之地,从数百丈的坚冰之下挖出了一大块寒玉,将它运回古墓。再由林掌门制成了寒玉床,借以此物才治好了她的内伤。”

凉雾问:“后来查到是谁出手伤人吗?”

“没有。”

段智兴说,“这些年,重阳兄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奈何线索着实太少。只知道对方应该来自关外,武功路数相当古怪。十年了,那人再没出现过。”

凉雾提出一个猜想,“这次,王真人的突发疾病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当年对方能重伤林掌门,十年后已经鬼神莫测的地步。”

段智兴吃不准,“说不好,还得去终南山看了再作判断。”

*

*

五月二十六日,终南山疾风骤雨。

是夜,一行三人冒着大雨,直冲险峻山顶。

林朝英轻车熟路,以最短的路线到了全真教,敲响重阳宫的门。

“开门!我请来了两位治病高手。”

“林姐,你的速度好快。”

周伯通嗖一下蹿出来开门。

等看清来人,他心虚地猛地退后一步,脸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有可能被请来给师兄看病的是谁。

是段皇爷!是饱受他阴阳合欢散之害的苦主来了!

周伯通早几个月已经知晓直接下药人刘瑛的

后续。

表面上,大理王宫的刘贵妃是暴毙身亡。

事实上,段智兴给了刘瑛自由。

没有就下毒一事严惩刘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她离开了。

刘瑛去外面追求浓烈的爱也好,搞乱七八糟的武学研究也行,总之两人不再有关联。

周伯通知晓情况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夜再遇苦主,他恨不能化作流星逃到天外去,但为了师兄的病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在原地。

“段皇爷……”

周伯通哭丧着一长脸,似蜗牛爬一样挪到了段智兴的跟前,想要道歉。“我、我……,您、您……”

“行了。”

段智兴瞧着周伯通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再好的脾气也冒出了一股怒意。

这人往大理后宫跑的时候,胆子大得很。

把阴阳合欢散送给刘瑛时,也没有手抖。

现在反倒是连一句致歉的话也说不全。

要不是看在王重阳的份上,他绝不可能轻饶周伯通。

段智兴不欲搭理糟心玩意,直接无视周伯通。

他对马钰介绍同来的凉雾,说,“请带我们立刻去见重阳兄。”

马钰知道周师叔年初在云南犯了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会只能一边含混着道歉,一边感谢外援的辛苦奔波。

“三位辛苦了,这边请。师父被安置在卧房内。”

马钰认真说起这几天的情况。

“这四天,我们用了金针刺穴、真气过脉等方法试图唤醒师父,但全部无果,。”

“幸好,师父没有完全失去吞咽功能。我们辅以内力推动,还能少量给他喂水。

也让他服用了一颗补气血的丹药,以免体力不支。但也不敢多给,未免虚不受补。”

马钰推开卧室的门,丘处机守在床边。

林朝英蹙眉。

床上,王重阳比起四天前看着要糟糕许多。他双颊略凹,脸色蜡黄,显出了明显的病态。

段智兴先去检查,将内力注入王重阳脉门,让真气在其体内绕行一个大周天。

过了好一会,他神色凝重地说,“没有中毒,也不见中蛊,更没有内伤迹象。”

这番检查结果与林朝英等人判断的相同。

林朝英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相同判断,那代表也找不到治疗切入口。“没有别吗?”

段智兴摇头,又向凉雾投去了希冀的眼神。“凉教主,你怎么看?”

凉雾能怎么看。论医术,她早就说了自己外行人。

她也向王重阳的体内注入真气。

假设这人清醒着,决计不能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行事。现在却叫这股真气在他体内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至少证明了一点,王重阳不是装病,他没有搞出狗血装病挽回林朝英的戏码。

凉雾把这个结论藏到肚子里。

有的真实想法讲了就不礼貌了,很像是她诋毁王真人的品性。

尽管她觉得这个猜想不是胡诌。

从周伯通的离谱行事作风倒推,理论上存在他出歪点子把师兄带偏的可能性。

还别说,王重阳要是能装这一波,破镜未必不可能重圆。

凉雾脑补不停,但脸上端得非常严肃。

她问:“从病人身上找不出病因,我可以去王真人昏迷的第一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

马钰带路,“这边请,师父在重阳宫的书房晕倒。现场的物品都保持了原样,我们一件也没有移动,可也未曾发现有谁潜入攻击的痕迹。”

书房,干净整齐。

从摆件到家具的风格都很质朴。

一目了然,看不到入侵者的迹象。

凉雾注意到书房没有香炉,“王真人平时不熏香?”

马钰:“从不见师父点香。”

林朝英补充,“以前,王重阳因熏香被下过毒。对这些遮盖气味的物品,他一概不碰。

笔墨纸砚也都用最简单的款式,越简单越不容易被人做手脚。”

凉雾转了一圈。

书房里的器物都走简洁风,唯有一件物品是例外——一面铜镜。

这叫凉雾脚步一顿,冒出了一个荒诞的联想。

她定睛细看镜子。

方镜,直径大约三十厘米,它被放置在螺钿漆器木架上。

这个木架的螺钿工艺繁复,取夜光贝与珍珠母切割打磨,镶嵌成了精美的花鸟纹。

使用如此精贵的木架去承托镜子,但镜子本身倒是略显普通。

它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光亮如新,必是被人经常擦拭。

镜子背面的图形是一棵参天大树。

难以分辨是哪一种树木,因为它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树干直入云霄。

凉雾问:“这面镜子是从哪来的?王真人特意取用螺钿漆器做支架,看起来颇为珍视它。”

马钰讷讷难言,看了一眼林朝英。

“是我十年前送的。”

林朝英语气寻常,眼里却闪过苦涩。

她强迫自己不必多想,不想王重阳为何明明难断旧情但又行绝情之举。

林朝英就事论事地问,“你觉得这面镜子不妥?”

凉雾:“我可以拿起来看一看吗?”

“随意看。”

“可以。”

林朝英与马钰都没有疑议。

凉雾先默默释放了一个鉴定术,结果真的与猜想吻合了。

【鉴定术(精深):一面铜镜,钥匙(1/5)】

一模一样的鉴定结果出现了!

这面方镜与古怪包裹里的犀牛望月镜居然同属一源,都是某种钥匙。

凉雾迅速回忆。

王重阳是五月十八日中午昏迷。

那天中午,自己在湖边休息。

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拿出犀牛望月镜。有事没事叫它几句,研究如何激活它的钥匙属性。

如同前几次实验,当天犀牛望月仍旧毫无反应。

难不成这是远程联动装置?

镜子不是没反应,只是没反应在自己所持有的那一面上。

凉雾问林朝英,“你从哪里得到的镜子?”

“二十年前,一位长辈留下的遗物。”

林朝英努力回想旧事,“好像来自西域大漠,也没提它有什么特别。只说这本是一组铜镜,共有五块。”

凉雾:“你没试着凑齐?”

林朝英:“我不知道剩余四块的样子,更不知道它们四散何处。何况这一面看起来也无特别之处,凑齐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她又道:“十年前,王重阳为我寻得万年寒冰,我将这面铜镜作为谢礼送给了他。”

当然不只是表示感谢。铜镜寄相思,所以才选了它作为谢礼。

林朝英却说了表面上

的理由。

“这面镜子背后的图案是一棵无叶之树直入云霄,我与王重阳都认为是指传说里的云阳树。镜子图形颇有问道之意,刚好适合给王重阳使用。”

云阳树,典出《抱朴子》。1

说深山中有一棵大树会讲话,树里藏着名为「云阳」的树精,只要叫出它的名字就能平安大吉。

凉雾知道这则典故,又即刻看向书桌。

“王真人出事的当天,刚好也再读葛洪的《抱朴子》。”

此话一出,林朝英立刻懂了凉雾的意思。

“你认为镜子是元凶?但前后二十年了,我用了十年,王重阳又用了十年,一直相安无事。”

“稍等。”

凉雾打开放在门口的箱笼,从中取出给自己的犀牛望月镜。

“过去二十年,你们持有的方镜一直没动静,也许是因为没找到唤醒它的方式。”

什么意思?

林朝英不解,马钰不解,段智兴不解。

周伯通趴在窗口偷偷朝里张望,他也是不解。

凉雾效仿八天前中午的场景。

那天没有取奇石靠近镜面,只把镜子随手放在了河边岩石上,以内力凝成雾气包裹了它。

她对着镜子一本正经地问:“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凉雾面前的犀牛望月镜仍旧毫无反应。

然而,诡异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距离她三丈远,螺钿漆器木架上的云阳方镜微微轻颤起来。

紧接着,镜内发出微光。

照出一片沙海景色,同时冒出了二十八个字。

「怒海行舟,朱雀浴火,不语云阳,飞剑破天,犀牛望月,观音落泪,白日飞升」

周伯通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啊!师兄,不好了!有妖怪!”

凉雾微笑,没去纠正周伯通乱起绰号。

该怎么说呢?她也没想到真凶竟是我自己。绰号要扩展了,进阶为「妖弥天大雾怪」。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镜子显出诡异影像,是不是闹妖怪了?

诸多揣测都抵不过一句话。

就听从卧室方向传来一声大叫。

丘处机喊:“快来!师父动了!”

王重阳昏迷了四天,像是躺尸一样没反应,现在终于动了!

周伯通第一个飞奔进屋。

只见王重阳仍旧紧闭双目,但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动着,整个人也是左右小幅度晃动。

好似被梦魇了,他想要摆脱某种无形桎梏,偏又挣脱不得。

“师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周伯通大喊着,想伸手掐一把王重阳的人中穴,但又把手缩了回来。

这场昏迷来得极其古怪,居然与镜子有关。

叫他不敢胡乱触碰王重阳。可别没把人叫醒,反倒弄出乱子。

王重阳对于外界的叫喊没有反应,而他的颤动挣扎只有几息就停了,又恢复到原本的昏迷状态。

周伯通急忙调头,恭恭敬敬地将凉雾迎进门。

他罕有得非常识趣,把“妖怪”一词咽了回去。

又笑得极尽谄媚,“凉上仙,弟子给您见礼了。请您快快使出灵镜法宝,速速念咒,将师兄唤醒吧!”

一旁,丘处机眉毛皱到都能打结。

周师叔又在抽什么风?什么上仙?什么念咒?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能严肃认真一些吗?现在是给师父看病,不是跳大神。

丘处机默默腹诽,碍于辈分尊卑,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只能给大师兄马钰使眼色,叫他拦一拦周师叔,别再闹笑话了。

不料,这一看才发现马钰也不对劲。

马钰向凉雾投去了无比期待的目光,与看到三清显灵没有多少差别。

丘处机:?

咋回事?他知道凉雾很强,否则也不会请她来给师父治病,但有强到这样叫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吗?

他又去看林朝英与段智兴,发现这两位也是将所有的希冀都投注给了凉雾。

不对劲!

刚刚在书房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但叫他错过了。

丘处机也不管具体发生什么,马上加入了崇拜凉雾的队伍里,向她投去期盼的眼神。

一时间,凉雾只觉肩头沉得慌。

她该欣慰吗?

这群人没有第一时间把人往坏处想,没有怀疑是她蓄意远程操控镜子重创王重阳。

可太过殷切的期望,她也回应不了。

对于如何操作灵镜,仍在上下求索阶段。

说人话,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顺利地唤醒王重阳。

“咳咳,诸位还请听我讲。”

凉雾假咳,“今夜之前,我不清楚犀牛望月镜有这种效果。实不相瞒,这镜子到我手上还不满二十天。不知是谁把镜子扔到麻衣教门口,没有留一个字的操作说明。”

“啊……”

周伯通顿时失望地长叹。

他又不甘心地问,“一点头绪也没有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试试?”

凉雾反问,“你确定要试吗?万一情况更糟糕怎么办?”

她看向另外三人,“从目前的情况看,我大胆推测王真人是被镜子伤到了意识。”

王重阳的伤不在身体,倒像是传说里的被魔镜摄魂。

“八天前,王真人瞧见镜子有异样。当时说不定对它发动了攻击,然后引发了异变。”

凉雾进一步推断,“或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刚刚我们看到镜子显示了二十八个字,其中一句是「不语云阳」。

说不定王真人下意识对铜镜念出‘云阳’这个词。有的名字,你一叫它就显灵了。他的意识与灵镜发生纠缠,陷入昏迷中。”

丘处机听得一头雾水。

另外三人倒是缓缓点头。

“颇有道理。”

林朝英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

“云阳方镜的上一任持有者是一位陇西驯蜂人,前辈名唤青峰。她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得到镜子,只说镜子本该是五块一组,藏着一个秘密。”

“现在看来,镜中浮现的二十个八字就是通关密码。前二十个字分别对应到五块铜镜。

已知有「云阳不语」与「犀牛望月」。再寻得「怒海行舟」、「朱雀浴火」与「飞剑破天」,就集齐了这一组铜镜。”

林朝英如是说着。

“我有一个问题。”

周伯通举起手发问,“为什么不把‘观音落泪’与‘白日飞升’算在铜镜组合里呢?二十八个字,就不能是乱序排列吗?”

“不会。”

凉雾指出,“这一组字不是随机排序,而是暗藏了顺序。”

周伯通疑惑,“什么顺序?”

凉雾:“它暗藏了五行。是以《尚书洪范》所记的‘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的五行顺序排列。”1

周伯通一点就通,拍了拍脑袋,“对哦!瞧我这脑子,怎么没有一下子想到。”

「怒海行舟」是水,「朱雀浴火」作火,「不语云阳」是木,「飞剑破天」指金。

「犀牛望月」的属性比较隐晦,而换一个说法就好理解了。

这种图形也有人叫它「坤牛望月」。

在对易经的解读中,孔颖达释义“坤为牛,坤象也。任重而顺,故为牛也。”2

坤卦,五行属土,则有了「犀牛望月」指代土。

周伯通理清这些,也明白了为什么是集齐五面镜子,而不是更多。

他说:“那样的话,是要凑齐五行。「观音落泪」就是另一个条件了。有了五面镜子,再看到观音掉眼泪就就能白日飞升,得道成仙吗?地点是在沙漠?”

“这样解读,八成没错。”

林朝英却更添了一丝愁绪。

猜想正确对医治王重阳不能说毫无帮助,但怕就怕时间不等人。

林朝英说出忧虑,“西域大漠,广阔无垠。五镜齐聚,谈何容易。我怕他撑不到秘密被完全解开的那一天。”

凉雾对于神识的了解也很有限,是刚刚触摸到边缘。

麻衣老道留下的规则、长春谷的死亡屏障,都透出了一个讯息。要去往天外天,不只要修炼身体,更要凝练神识。

眼下,王重阳疑似是神识被困。

这个麻烦已经超出了后天武学的范畴,朝着更玄奥的境界去了。

“为今之计,无非两条。其一,就是等五镜齐聚,瞧瞧所谓的白日飞升是什么。

这个词本指成仙,但我认为成仙不是齐集镜子就能做到的,那太草率了。”

凉雾倾向于白日飞升是一个诱饵,有人想把镜子都凑到一起。

“不管幕后之人想做什么,弄清原委对解决镜子带来的麻烦有帮助。但就如林掌门的担忧,我们不畏艰难地去西域,王真人不一定能等得起。”

周伯通立刻问:“那么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凉雾与全真教没有交情。

有的话,她不说才是明哲保身。一旦开口下了猛药,把人治死了,反而是结了仇。

不过,既然答应前来医治,她就不做怕事之人。

凉雾:“第二种方法,直接莽。我试着模拟一遍王真人当天的经历,假设我与云阳方镜发生神识冲撞,也许可以制造空隙让王真人脱身清醒。”

这不是乱猜。

凉雾有一定的依据,“刚刚方镜显影,王真人就动了,两者之间必有波动关联。”

段智兴听到此言,

深知其中风险。

前所未有的治病方法,就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可别没把王重阳唤醒,又再把凉雾也搭进去了。

他深感歉意。

要不是他在大理城把人拦下,也不必叫凉雾冒此危险。

段智兴更恨自己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一国之君,他必要说自己来试一试,但身份叫他不能随心所欲。

“我来试。”

“告诉我要怎么做。”

林朝英与周伯通争先恐后地抢起试镜名额。

凉雾摆摆手,“你们都不合适,没有与无形之力斗争的经验。虽然我也是门外汉,但还稍稍有一点心得。”

在麻衣教硬抗听天池「规则」,就是一种变相地淬炼神识。

“如果决定莽一把,择日不如撞日,待明天中午就重复模拟一遍。”

凉雾让几人尽快决定,“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试一把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一成。现在商量一下吧。”

丘处机终于能问了,“究竟是什么镜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钰没有立刻解释,“你先走一趟,把其余师兄妹五人都叫来,等人到齐再一块说。”

丘处机只能把一肚子问题憋住,先去喊人。

段智兴问凉雾,“可否告知那面「犀牛望月镜」,你具体是怎么得到的?”

“一个词形容就是‘莫名其妙’。”

凉雾简述了端午节过后,麻衣教山谷入口处的天降蛇尸与包裹。

“我试了多钟方法,「犀牛望月镜」始终没反应,不承想是反应在其他镜子上。现在看来,催动土象之镜可以唤醒水、火、木、金四镜。”

凉雾又瞥了一眼昏迷的王重阳,“我不敢说其他三个持镜人看到灵镜显像后一定安全,但王真人格外倒霉,因为他遇上的是不语云阳镜。”

为什么王重阳最倒霉?

因为其他镜子的名称皆是描绘了一幅景象,唯有不语云阳镜点名了不能做什么的禁忌——千万别喊出“云阳”这个名字。

周伯通感叹:“关键时候,师兄的性子还没变。叫他做什么,他偏不。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要。”

林朝英垂眸,谁说不是呢?

原以自己能成为例外,让王重阳为她彻底改变性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键时刻,她不愿意退半步,王重阳也是寸步不让。

周伯通:“师兄这点和我很像。”

“呵!”

段智兴到底没能忍住,冷嘲周伯通,“怎么,你对你自己的行事作风感到很骄傲吗?!”

周伯通立刻怂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您罚我吧,我有什么能帮您做的?”

段智兴控制住了,没有失态地翻白眼。

“不必了,我怕你帮倒忙,你离大理远一些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忙。”

凉雾瞧着这一出,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两人打起来。

「下春.药小能手」与「中春.药倒霉蛋」是有打一架的充足理由。

很快,丘处机把师兄妹都带来了。

众人一番商议,还是决定冒险采取第二种方案。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直接莽,把王重阳死马当活马医,二度触犯不语云阳镜的禁忌。

*

*

翌日,五月二十七。

凉雾经过一夜熟睡,养足了精神。

她将两面铜镜摆放到王重阳的卧室,令其余人全部退出重阳宫。

今天全真教戒严。

众弟子不得马钰命令不可外出。

全真七子守在重阳宫外,封锁此地。

凉雾没有释放信号之前,谁都不得踏进宫殿半步,避免被误伤。

尤其叫段智兴盯住周伯通,这小子偷溜的技术绝佳。

万一医治过程里出现异象,比如天裂大洞,王重阳被吸走了,一定要控制周伯通,不能叫他妄动。

正午,天高云淡。

经历了一夜的疾风骤雨,今天是明媚晴朗的好天气,似乎昭示着今日诸事顺利。

重阳宫内。

凉雾再次以雾气覆盖犀牛望月镜,又念出了滑稽的咒语:“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犀牛望月镜纹丝不变。

其侧一丈远,不语云阳镜又闪现出了沙漠与二十八字谶言。

病榻上,王重阳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挣扎得比昨天夜里更加剧烈。

王重阳对外界有感知吗?

是否听到昨夜众人的分析,知道必须抓住这个时机醒来呢?

凉雾无从得知答案。

她静气凝神,对不语云阳镜猛地挥出一道浑厚的真气,同时大喝三声“云阳!云阳!云阳!”

霎时,平地生风。

铜镜被内力攻击,不仅没有应声而裂,镜面反似通灵了一般,荡起了一圈圈波纹。

细看,镜中纹路恰似古树年轮。

当凉雾注视镜面,那些年轮扭曲旋转起来,好像形成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股凶猛的吸力从镜面窜出。它无形无相,却顷刻扭曲了整个卧室的空间。

之前,听天池的「规则」仿佛海啸,携毁灭之势的生之气息,意图淹没闯关者。

眼下,不语云阳镜的「漩涡」就是深渊。

尽头未知,它无意间泄露出的几缕气息,是叫人胆寒的无边虚无。

凉雾抱元守一,坚定神识。

不叫自己的意识这股吸力卷入未知深渊,凌空一抓,从游戏背包里取出了逍遥神剑。

抬手就刺,利剑直冲镜面,试图劈裂漩涡。

此剑无鞘。

它是在无量山寻得琅嬛福地后,游戏附赠的奖品。

这把剑异常华丽。

别的剑最多在剑柄镶嵌宝石,逍遥神剑却是整个剑身满嵌各式珠宝。

光照下,逍遥神剑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它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完全不适合用来杀敌。

凉雾没有看着鲜血流过剑尖宝石的嗜好。

此物却是逍遥子所铸,还特意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神剑」。

当时,凉雾读到这条注释时,满心疑惑。

一点也不实用的宝石剑,为什么要叫它“神剑”呢?

这一刻,疑问有了答案。

神剑刺向铜镜。

忽而,从宝石中迸发出凝为实质的剑气。

剑气五彩炫目,劈向镜面古树年轮般的漩涡。

凉雾出剑,本想以剑之“金”克制代表“木”的不语云阳镜。

逍遥神剑的使用,叫金克木的规则威力倍增。

凉雾手握神兵,仍觉阻力无穷。

以剑斗镜,是在冲破另一种规则。

她咬紧牙关,持续了整整一百回合,凶猛的无相吸力终于不敌溃散了。

“嘭——”

一声闷响从镜

面炸开。

重阳宫外,南侧。

林朝英几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卧室窗户。

距离凉雾午时入殿,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守在外侧的人们只能难熬地等待着。

虽不知屋内进度,但确认治疗过程势必异常艰难。

因为诡异景象笼罩了重阳宫,也有足足两个时辰了。

今日晴空万里。

唯有重阳宫上突聚阴云。

黑云压顶,更有骇然雷电在云层里频频闪动。

雷光将落未落,仿佛随时将会劈向重阳宫。

一旦叫它落下,整个全真教,甚至是终南山山顶都有被劈碎的趋势。

“嘭!”

随着殿内发出一声闷响,滚滚黑云却是散了。

乌云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入空中消失不见,只留屡屡清风。

周伯通举头看天,迷茫地问:“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卧室的窗户被推开。

凉雾立于窗边,任由清风盈袖。

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恶斗一场,不紧不慢地说,“幸不辱命,王真人醒了。都进来吧。”

“太好了!”

周伯通一蹦三尺高,想拉着凉雾的手去转圈圈,但被段智兴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周伯通咽喉被卡,欢呼雀跃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只能看到他做的口型,‘凉雾万岁,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凉雾不懂唇语,但读懂了周伯通的话。

第一个念头,别叫周伯通与六长老遇上。

这两位一加一不等于二,而是直接炸了。

第二个念头,这江湖谁爱统谁统,她才不要统。

要不然不是在处理麻烦,就是在奔向麻烦的路上。

已经接手了逍遥派,又不小心肩负起麻衣教。有一、有二,不必有三。

话说回来,另外三块铜镜都在哪里呢?

集齐五面铜镜,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

六月中旬,南海白云城。

叶孤城提着装有黑无常兔子灯的行李进入城主府。

白管家一脸严肃地迎了上来。

他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城主,您可算回来了!近一个月,府里突发了一件棘手的事。您猜是什么?”

叶孤城不以为意。

多日不见,白管家喜欢叫人猜猜猜的坏习惯愈发严重了。

叶孤城淡淡地说,“城主府是要塌了吗?塌了就再造。”

白管家一噎,他是不知道在叶孤城心里什么是大事。

“好,好,好。我直说了。是您的书房闹鬼了!镜鬼,凶得很!”

第60章 第六十章将行

第六十章

镜鬼?

叶孤城听到这个词,即刻想到来路不明的犀牛望月镜。

他的书房难道也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一面铜镜?

那样的话,无名氏的投递范围未免太广了,从云藏交界跑到南海岛屿。

叶孤城问:“最近有人送来镜子?”

白管家摇头,“不是别人新送的礼物,是您七年前买的铜镜。背面图案是一把刺破苍穹的长剑。”

“是它。”

叶孤城有印象。

他像是闲来无事去逛街购物的人吗?

必须不像。

之所以购入这面铜镜,只是二月二龙抬头路过长安城的夜市地摊,相中了镜子背面的飞剑图案。

小贩不知从哪里收的二手铜镜,售价合适,只需一两银子。

叶孤城买下后重新打磨镜面,放在书房做了摆件。“它如何闹的鬼?”

白管家:“您不在府里,书房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端午节后,五月七日的晚上,第一次闹鬼。”

当夜接近子时,白管家照例在睡觉前最后巡查一遍全府。

途经书房窗,室内没有灯火,却隐约传出轻微的怪响。“咚咚咚”,似乎有什么在敲击木架子。

“我原以为是您回来了,在摸黑探索神秘武功。”

白管家已经见怪不怪,叶城主从小就喜欢黑灯瞎火地干事,比如变化成别人的样子。

十七八年前,自己也被吓到过。

彼时,叶孤城年少。新手上路,易容手法很不熟练,整得五官挤成一团。

在黑夜里冒头时,他格外像是一只被毁容后来复仇的厉鬼。

——别以为小小一只就不吓人,江湖人都知道孩子不好惹。

偏偏叶孤城一直喜欢在月夜踏风飞行,身着白衣,享受无限接近苍穹的感觉。

当年,白云城一度传出月夜里有小海魔登岛的传说。

白管家庆幸叶孤城有个优点,他听得进建议。

叶孤城不用一年改掉了厉鬼造型,换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让小海魔入侵白云岛成为荒谬旧闻。

旧事不必再提,只说新来的镜鬼。

“当夜,那动静没有持续太久,不足半盏茶就停了。隔天我却发现您没回府,意识到书房是出了古怪。进去勘察,没查出任何问题。没丢东西,也没被谁入侵的迹象。”

白管家本以为是闹耗子了,但里里外外都没找到耗子洞。

“隔了几天,怪响又出现了。这次是在中午,我及时冲进书房抓到源头,居然是铜镜在无风自动。

它一震一震的,镜面不是映出我的脸,而是出现了沙漠与二十八个字!”

这种现象见所未见,正常铜镜根本做不到,可不就是闹鬼了。

白管家:“还没完。之后十天里,它又先后震了三次,显形相同的内容。我琢磨着这镜鬼是不把人勾到它的老巢就不罢休,可不就是凶得很。”

叶孤城听到铜镜第一次异动的时间,已然猜到是谁驱动了所谓的镜鬼。

不由错愕。

没想到对着铜镜傻乎乎地念咒语,居然是开启古怪镜子的正确姿势。

转念一想,又觉喜悦。

不愧是凉雾,才能想到这样精妙的主意。

叶孤城表面神色冷淡,似不在意地问:“哪二十八个字?”

白管家牢记于心,立刻背了出来。

他还分析上了,“「飞剑破天」是指您买的这面铜镜吧?那样的话,它还有四个兄弟姐妹?这鬼真是凶猛,还能叫观音落泪。

白日飞升说的倒不知是谁了?是不是除魔卫道,就能成仙了?”

“成仙?”

叶孤城才不信如此容易就能成仙。

“除了这些,镜子还制造了别的异常吗?比如发出声音、触发幻觉、引起身体不适?”

“都没有。”

白管家猜测,“我觉得它一只鬼的法力有限,要一家鬼整整齐齐,才能大杀四方。城主,要不要帮它们一家团聚啊?”

叶孤城无奈。

别听白管家“镜鬼凶得很”地叫着,这语气从头到尾不见恐惧,而是按捺着兴奋。

叶孤城:“你最近看什么书了?”

白管家:“《羊城喜事之人鬼情未了》。”

叶孤城没听过,这不妨碍他成为纳谏如流的好城主。

“好,如你所愿,我去帮它们一家团聚。劳你辛苦坚守白云城,处理大小杂务。”

白管家刚要点头,就僵住了。

“您又要走啊?您都还没坐到椅子上喝杯茶,还有不少文书待您过目呢!”

“你放心,我今天不走。”

叶孤城说,“七月上旬再离开。”

白管家计算时间,那也只有二十来天而已。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城主能有六十五天在岛上就算好的,历代城主都是这样。

也好理解,区区一座海岛小城满足不了叶家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叶孤城:“我去书房检查铜镜,你继续忙。”

白管家:夭寿了!他把城主推向镜鬼窝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城主走了,自己的工作量增加了,这不是没事找事揽活干吗?

别问,问就是后悔。

他还有时间去看《羊城喜事》的续集《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

*

八月初,西宁城。

凉雾先返回原主的旧屋。稍稍打扫房屋,又去近郊给原主一家三口扫墓。

时间过得快。

一别八年,这座边塞城比以前更加繁荣。

听说其中不乏玉屏公主的功劳。

赵屏作为太平王府的继承人,今年十五岁,她在三年前就被太平王带着接触军政实务。

城里的八卦早就更新迭代。

人们已然不再提起去世的太平王世子。

茶楼酒肆里,早就不讲先王妃母子与继王妃母女的狗血宅斗故事,它们全部被留在了世子赵平死亡的那个冬天。

世子赵平死了,向导宫九活了下来。

如今,除宫九本人之外,这个秘密只有太平王与凉雾知道。

守着同一个秘密的双方却从没见过面。

直到这个月凉雾重返西宁城,给王府递出拜帖。

“久闻凉教主大名,今日得见,叫寒舍蓬荜生辉。”

太平王推掉了其他事务,赶在第一时间接待了凉雾。

凉雾抱拳还礼,“王爷太客气了,是我早该登门拜访。谢谢王爷的好眼光,让我有机会在杭州清水巷落脚。”

太平王想起那套平平无奇的一进院子。

他送出时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成为「武林百大不可踏足的禁地」。

这间院子的称号进阶了。

去年此时,还是「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的禁地」。

随着凉雾接掌麻衣教,威名从云南远扬到中原,那栋有着迷雾禁忌的江南小院也令更多人心生畏惧。

太平王:“物为人用,方为良物。清水巷小院唯有得你入住,才叫它成了一套闻名天下的

院子,也不枉它被建造出来了。”

瞧这话夸的,不愧是混官场的。

凉雾也乐得礼貌式互吹,“不敢当,不敢当。还是王爷地方选得好,挑了一处风水宝地,叫我住得舒心。”

夸太平王会选的地方,不全是客套,一般人也选不了左家做邻居。

“哈哈哈,好,我们的眼光都好。”

太平王豪爽地笑了起来,又提起了宫九之事。

“凉掌门身在江湖,可有听闻宫九的消息?他一走就是七年多,只在三年前寄回一封信。”

凉雾:“不比王爷,我都没得到一封信。只听镖队讲,他今年初从西域之西的波斯返回东方。明年初春,应能入关。”

太平王:“只要有一个确定的回程时间就好。”

凉雾听着,这位老父亲对儿子的迷路技能知之甚少。

宫九想往东走,说不定朝西去了。好在地球是圆的,绕一圈也能绕回来。

凉雾没讲出来徒增对方的烦恼,说不定宫九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今天,她来一是为了叙旧,二是打听一桩新闻。

两个半月前,凉雾救醒了王重阳。

据王重阳叙述,他当天听得铜镜方向传出古怪震动,以为是有人奇袭。

手比眼快,下意识地抬手一击。等细看却不见有人影,而是镜子出现奇景。

他真不是故意挑衅,有意对不语云阳镜叫出“云阳”一词。

只是因为镜背图案,他脱口而出了“树精云阳显灵了?”

随即,镜面骤起漩涡。

一股磅礴的力量吸走人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晕倒了,但来不及多说一个字。

意识被困在一处灰蒙蒙的地方。

像是阴天白日,不见太阳但有光。四处没有生灵,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沙子是灰色的,深灰浅灰,无边无际。

他像是失去了武功,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徒步行走。

也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仿佛原地踏步,目力所及的一切不见丝毫变化。

更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天空发生了扭曲波动,听到周伯通的喊叫声。

喊叫声稍纵即逝。

王重阳再等待了不知多久,天色巨变。

七彩炫光刺破阴沉天空,半空蓦地破了一个窟窿,从窟窿里透出熟悉气息。

那是人间的气息。

王重阳清楚地认识到必须抓紧机会从空中大洞离开,那是返回人间唯一的出路。

没了轻功,如何飞跃至半空?

唯有凭借一股信念。抛除所有疑虑,信自己可以不被沙地束缚,坚定必要返回到窟窿的另一侧的决心。

当深信不疑,身随意动的瞬移发生了。

他感到自己穿过漩涡,睁开眼睛,从昏迷中苏醒。

疲惫感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好像是在荒漠里走到了双脚报废。

经历这一遭,王重阳决定前往西域大漠一探究竟。

等待五面镜子齐聚,且看会有什么更古怪的意象出现。

林朝英表示也要西行,怀疑十年前重伤她的不明人士与铜镜之谜有关。

当时,蒙面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叫她交出钥匙。

林朝英根本没有抢夺过谁的钥匙,当然指责对方搞错了。

蒙面人却不依不饶,说她身上有钥匙的气息,必定是她夺走了钥匙。

说不拢,势必打起来。

林朝英重伤。

蒙面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会见到王重阳赶来,他立刻逃跑,只留一句来日必定再取钥匙。

十年了,大放厥词的蒙面人没有踏足终南山。

林朝英也一直没发觉钥匙的存在,直到今年不语云阳镜被以特殊的方式被唤醒。

她怀疑这就是蒙面人所谓的钥匙,通往另一个空间。

凉雾很欢迎两位同行。

在铜镜分布情况不明时,先未雨绸缪地充实我方队伍的战斗力。

不着急深入沙漠。

先到西宁城搜集消息,了解西域最近是不是有特别变化。

这一打听,倒是问出一件新奇事。

今年三月,沙漠突然冒出了神秘势力,人称「海市蜃楼」。

据说楼主是一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姓吴。

她在贫瘠沙漠建造了一处世外桃源,只有有缘人才能遇到,仿佛遇见海市蜃楼。

有幸入内,可以享受飘飘欲仙的美妙生活。

最令吴楼主出名的,却是她与石观音之战。

七月半,鬼门开。

石观音挑衅在先,扬言要毁了吴楼主的美貌,不料反被重创。

“听说西域今年冒出了海市蜃楼的传闻。”

凉雾今天来找太平王就为此事,“王府的马队亲身经历了一回海市蜃楼,还见过那位吴楼主,此事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