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金缕曲·烬羽
是夜,椒房春暖,更漏沉沉。意欢奉旨侍寝,强堆起温婉的笑靥,纤指奉茗,莺语承欢。九五之尊斜倚销金帐内,漫然受之。俄顷,忽抬手,将枕畔一缕青丝绕于指尖,细细捻弄,如抚珍玩。
“朕知道,”其声低沉,静夜中格外分明,“你心之所念,唯十阿哥。”
意欢心尖陡地一颤,面上笑靥几要悬挂不住,忙强自按捺,垂眸柔声道:“皇上圣明……母子连心,臣妾实是寝食俱废。”
帝指上缠绕未停,目光却投向帐顶藻井,幽幽道:“稚子无辜,承欢膝下,天伦之乐,朕亦常思。然……”他语锋一转,寒意顿生,“朕所虑者,太后于稚子,恐存非分之想。”
意欢周身一栗,慌忙抬首,已泪光盈睫,急道:“皇上明鉴!断无此理!臣妾虽蒙太后恩荐入宫,然素日谨守本分,未尝涉足纷争毫厘!太后深知臣妾,亦未曾相强啊!”
“哼!”皇上遽然截断她的话,缠绕发丝之指蓦地一紧。意欢吃痛噤声。他侧过身来,目光灼灼,直刺其心:“彼若欲扶幼主,何须你一妇人首肯?但与你父兄暗中勾连,许以重利,行那‘去母留子’之事,效法钩弋故事,岂不干净?届时,你待如何?”
意欢霎时面白如纸,朱唇微启,喉间如鲠,只余急促的喘息,指尖已深陷掌心。
皇上冷睨其状,神色漠然。缓缓自枕下摸出一方小小绛色纸包,置于锦衾之上。
“意欢,”他忽唤其名,声转温存,似含蛊惑,“朕予你一条路走。若你心向朕躬,心向社稷……朕即日便接十阿哥回宫,教你们骨肉重聚,共享天伦。”
“若不然……”语声渐冷,如浸霜雪,“朕为江山计,不得已时,当行不得已之事。卿……自当明白。”
烛影摇红,映着龙颜深沉难测,亦映着那纸包上一抹幽光。意欢死死凝睇那点绛色,只觉满室暖香尽化寒冰,锦衾上龙凤呈祥之纹,亦似扭曲狰狞。纸包静卧,如无声之判,腔子里一颗心怦怦乱撞,似要挣出喉来。
翌日午时三刻,意欢捧着一只描金剔红夔凤漆纹食盒,行至慈宁宫阶下。她素日最是守分,除那年节大礼,等闲再不擅扰此间清静。今日偏生踏足此地,足下宫砖坚硬冰冷,硌得生疼,一步一滞,竟如履荆棘一般。
通传声歇,意欢垂首敛息,随宫人趋步入殿。暖香袭人,氤氲如醉。举目但见,太后正倚于临窗暖炕之上,锦褥熏笼。下首一青衣宫娥跪侍,轻捶其腿;旁立一人,手捧唾盂。太后见意欢入内,半抬凤目,眸中讶色微掠,慵然问道:“这会儿子怎的来了?”
意欢紧趋数步,至暖炕前锦毡上,盈盈拜倒。鸦鬓低垂,愈显纤姿楚楚:“臣妾意欢,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略抬眼帘,目光于其手捧食盒上稍驻:“起来罢。你这孩子,可是难得来亲近哀家。”
这话犹一痕细针,悄没入意欢那心坎上。她强按指尖轻颤,将食盒轻搁于炕案,垂首道:“臣妾惶恐。自知平素愚钝,疏于定省,未能承欢膝下,实深愧疚。昨闻太后凤体微恙,进膳懒怠,想是秋气侵体,扰了脾胃。臣妾忧切难安,归宫后谨亲调数色清淡克化的点膳羹汤,斗胆奉上,伏惟太后略鉴微忱。”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启盒盖,端出几碟细点并一青花盖盅,热气氤氲其间。
“此乃新蒸茯苓糕,健脾益气;此系冰糖煨燕窝,最是润肺;另有山楂红枣糕,开胃消食……”指尖微引,落于那盅上,“尤重此味参须煨老鸭汤,乃臣妾亲守文火半宿,撇尽浮油,取其温补不燥。或可稍合太后清馔。”
太后静聆其言,面色愈见慈和:“哦?你竟亲调羹汤,实属难得。哀家宫中虽不乏此物,然……”她语声温煦如故,却令意欢脊背微汗透衣,“你这番难得的奉食之心,哀家倒要一尝。既系孝诚,着盛一碗来。”
“是。” 意欢低应,素手拈过甜白釉小碗,屏息凝眸,欲拈玉匙。怎奈纤指甫触匙柄,便似风中残蕊,簌簌频颤,数滑难握,几不能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