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金缕曲·烬羽(第2页)
“哐当——哗啦!”
那甜白釉小碗终是脱手坠地,于澄净的金砖上跌得粉碎。温汤四溅,污了意欢的裙裾,地面亦洇开一片狼藉。碎瓷琅琅,恰似她骤然崩散的心绪。
意欢“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碎瓷残羹之中,额角“嘭”地狠磕金砖,口中迭声泣告:“臣妾罪该万死!惊扰太后娘娘圣安!污了宫苑清静!臣妾百死莫赎!”
太后端坐如山,面上早先那点慈色却已褪得干干净净。她目不斜视,眸光如针,刺在意欢簌簌抖动的脊背上:“起罢。福珈,扶她起来。”
福珈急趋上前,用力撑起那绵软欲坠的身躯。
太后细瞧她面无人色、泪痕狼藉的模样,与那双盛满惊惶死寂的眸子,不由得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并无厉色,唯有洞若观火的明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意欢啊……哀家方才还说,你难得来亲近,心里正受用你这片孝心。如何转瞬之间,就在哀家跟前,便……神不守舍,失仪到这般光景?”
“你且实说,今日这般反常前来,又这般魂飞魄散,究竟为何?你心里,到底压着什么千斤重担,要瞒着哀家?”
此问直捣黄龙,霎时愧惧滔天挟着无间隐秘,吞没了意欢的形神。她双膝一软欲颓,全仗福珈死力相撑。泪雨滂沱间,字字剜心:“太后明鉴……臣妾罪孽滔天!辜负脸您山岳深恩……枉费了您青眼信重……惊扰圣驾实非本心……臣妾……负此慈闱春晖啊!”
语至惨切处字字溅血,偏将最要命的关节死死噤声。
太后凝睇其痛不欲生、唇颤齿噤之态,面上疑云尽化寒霜。倏然侧目叱向福珈:“即刻封闭宫门!急召太医院判!驰赴慈宁!敢泄半字者诛九族!”
福珈领命疾出,不过半炷香时辰,张太医已踉跄扑入殿中。他官袍斜披,霜鬓汗透,紫檀药箱金扣犹自乱响,未及整冠便伏地颤声:“微臣叩见...”
“免了!”太后一指满地狼藉,凤眸凝冰,“即刻验看膳案诸馔,并地上这盏参须煨老鸭汤——哀家要知其中藏的究竟是哪味阎罗帖!”
张太医抖袖应喏,银针映烛如星芒游走。先验青玉碟中茯苓糕,再试珐琅盘内山楂红枣糕,连溅在金砖缝间的残羹亦以素绢蘸取细嗅。末了跪捧碎瓷,舌舐汤渍再三,终抬首愕然:“回太后,膳馔俱是洁净的!莫说鸠毒,连寻常巴豆、生乌亦无半分啊!”
意欢闻之,血色尽褪,竟比听闻有毒更惊怖十分,玉簪坠地迸然脆响:“无毒?!这羹汤...汤里也干净?!”
张太医复取最大瓷片就灯细观,忽捻起黏腻的汤底沉吟:“若说异处...此羹除陈皮、老姜外,似多调了杏仁细粉。然杏仁本有润肺之效,御膳房偶作添味亦是常...”
话音未断,意欢骤若雷霆贯顶!——方知非为鸩杀,实乃试玉!若她从容奉羹入太后唇齿,凤体无虞自不惊动太医,圣心必谓其忠谨可嘉;偏其碎盏惊宫召医觐见,反证行事疏漏不堪为用!
太后闻言竟不再深诘,只命张太医闭牢舌关,转对意欢淡声道:“回储秀宫将息着罢。”
意欢魂离躯壳,出殿时罗袜几度绊槛。荷惜急拢其臂,惊觉那玉腕凉如浸雪,终忍不住泣问:“主儿仔细脚下!您这身上一阵冷一阵颤的,究竟着了什么魔障?”
意欢轻摇螓首,嗫嚅道:“皇上……必不再信我了。他疑心如此之重……此番大好时机,何等难得,偏叫我……偏叫我毁于一旦……可稚子何辜…椿萱何罪…事败如斯…”她猝然揪住心口罗衣,目眦几裂,“下一步…那柄霜刃又要饮谁的颈血?不可!断乎不可!我纵剜出这腔赤心…也须铸作血契奉至御前!或可…或可换得阖族残喘……”
月华初上,清辉漫过宫墙,将储秀宫垂花门的影痕曳得纤长。意欢扶门而立,履迹悄移间,忽地驻了足。她侧身,对随侍其后的荷惜道:“荷惜,你去小厨房,仔细盯着那雪梨川贝汤,务要隔水文火慢煨。火候若有些微参差,药效便大打折扣了。三更之前,不拘是谁,一概替我挡了,莫使人扰了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