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黄河深情,从巴颜格拉山讲起
黄河情,泥土歌。乡土作家和草根诗人从黄河发源地走起,九曲十八弯情深,入海口畅想未来…… ——题记
老周蹲在巴颜喀拉山北麓的草地上时,指尖先于眼睛触到了黄河的温度。不是下游那种裹挟着泥沙的暖,是带着雪水清冽的凉,像刚从冰缝里渗出来的月光,顺着草叶的纹路往掌心里钻,连指缝间的褶皱都被浸得发颤。他身后三步远,小陆正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调整相机,包带磨得发亮,侧面缝着块褪色的蓝布补丁——那是小陆奶奶生前缝的,此刻里面装着笔记本、录音笔、备用电池,还有个铁皮小盒子,盛着去年在黄河入海口滩涂捡的一把黄泥。风一吹,帆布包晃了晃,铁皮盒轻轻撞着录音笔,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在跟高原的风打招呼。
“这就是头了?”小陆的声音裹着喘,高原的风把尾音吹得发飘,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兴奋。老周没回头,指尖在水洼边的草茎上轻轻划了下,指着脚边那汪不起眼的水——比洗脸盆大不了多少,水面浮着几星草屑,映着碎云,几尾半透明的小鱼苗摆着尾巴游过,像谁不小心撒了把亮晶晶的玻璃碴子。“不是头,是源。”老周伸手搅了搅水,涟漪把云影揉成碎絮,“你看这水,现在能捧起来直接喝,甜得很;到了宁夏青铜峡,就混着贺兰山的沙,成了淡土黄色;再往下到河南开封,就稠得能攥出油,桶里澄半天能沉下半桶泥;到了入海口,又跟海水兑成淡蓝的浑色,连滩涂的蛤蜊都带着点黄河的土味。可根儿在这儿,在巴颜喀拉的雪水里,在这能看见鱼影子的水洼里。”
小陆赶紧把录音笔凑过去,风里除了草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融雪的“滴答”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藏原羚的轻啼。老周是邻县出了名的乡土作家,写过的黄河故事能装半个书柜,最出名的《河湾记事》里,光写黄河边的老船工就有十七个;小陆是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学生,学的是汉语言文学,第一次跟着老周走黄河,笔记本已经记满了半本,从玛多县星星海的候鸟,到扎陵湖岸边的经幡,连牧民家小狗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字里行间满是少年人的热忱。他们这次走黄河,是为了攒一本《黄河泥土记》,老周说要“把从源头到入海口的土味、人声、故事,都揉进纸页里,让读者翻开书,就像踩在黄河边的泥地上”。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老周忽然开口,手指在草地上画着圈,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高原的黑土,“那会儿还没修观景台,路是牧民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满是石子和马粪。我骑着牧民的老马走了三天,第三天遇上暴风雪,风裹着雪粒子往脖子里灌,连方向都辨不清,差点在雪窝里迷了路。后来是个藏族老阿妈带着牦牛找到我,把我领回她的黑帐篷。帐篷里烧着牛粪火,老阿妈给我煮了酥油茶,奶皮漂在上面,香得能勾着人多喝两碗。她指着帐篷外的雪坡说,这黄河水是阿尼玛卿神山的乳汁,流到下游,能养着千万人的庄稼。我那时候才明白,咱写黄河,不是写水有多宽、浪有多高,是写水里泡着的人,写人跟黄河较劲又依着黄河过日子的劲儿。”
小陆点点头,把“阿尼玛卿神山”“酥油茶”几个词快速记在笔记本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帐篷,还特意给帐篷顶加了缕飘着的炊烟。他们沿着黄河源的溪流往下走,水渐渐宽了些,从胳膊肘粗变成了水桶粗,岸边开始有稀疏的金露梅,开着细碎的黄花,偶尔能看见牧民的黑帐篷扎在远处的草坡上,炊烟像淡蓝色的带子,慢悠悠地飘向天空。走了约莫两个钟头,遇上一位放牦牛的老人,穿着藏青色的藏袍,腰间系着红色的腰带,手里握着根缠着羊毛的牧鞭。老周赶紧迎上去,用半生不熟的藏语打招呼——“扎西德勒”“呷布哒”(藏语“谢谢”),老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从怀里掏出个皮壶,递到老周手里。壶里是酸奶,酸得人眯眼睛,却带着股奶香。老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今年雪化得早,比去年早了十几天,下游的麦子该长得好,他家在玛多县城的孙子,去年还寄了张麦子熟了的照片,金黄金黄的。小陆赶紧打开录音笔,老人的声音像老树皮,带着阳光和风沙磨过的粗粝,每一个字都裹着对下游的惦念。
走了半个月,他们到了青海贵德。车刚拐过一道山弯,小陆就“呀”地叫出了声——眼前的黄河水居然是碧绿色的,像一大块翡翠铺在峡谷里,岸边的丹霞山是褚红色的,红土绿水衬着蓝天,看得人眼睛都亮了。老周站在黄河边的观景台上,弯腰掬起一捧水,水从指缝漏下去,留下几粒细小的泥沙,在阳光下泛着光。“这儿的土是红的,含铁多,”老周指着岸边的丹霞山,山壁上能看见层层叠叠的纹路,像被黄河水浸过的书页,“红土掺进水里,就把水染成了绿,你看这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跟上游的雪水、下游的泥水都不一样。可你再尝尝,还是有股黄河水的甜劲儿,没差。这黄河就像咱庄稼人,到了哪个村,就穿哪个村的衣裳,说哪个村的话,可根子里还是黄河的性子,还是能养人的水。”